2019年3月9日 星期六

李怡 (世道人生) :超脫深層意識的自白

https://hk.news.appledaily.com/local/daily/article/20190104/20583305
(旅美作家余杰邀我為他的新書《我是右派,我是獨派》作序。書已出版,以下為序文。)

20多年前,中國有幾位自由派的知識人到台灣訪問,在同民進黨人士談話中,他們說:大陸不民主,台獨不可能;大陸民主了,台獨沒必要。民進黨那時還沒有執政經驗,他們這樣回應:中國不民主,統一不可能;中國民主了,統一不必要。
假設這些中國知識人和民進黨人士都有自由民主法治的理念,從這段談話中也可以看到他們之間的基本差異有多麼大。可見一個人由他的成長經驗、所處的社會環境和從父母師長傳承的價值和觀念基礎,是多麼深刻地內化到深層意識中。在我人生歷程中,與無數政商界和知識人交談,發現不論當過多大的官,商場上取得多大成功,讀過多少書,學術上多麼有名,去過多少國家,在國外生活多久,骨子裏的東西,包括根深蒂固的價值觀和狹隘無知的境界,真是畢生都難以改變。
中國大陸人與台灣人的民主觀念,大致可以從上面的對話中看到根本區隔。許多中國自稱反一黨專政的自由派,他們對中共時政或許鞭辟入裏,但講到愛國,講到統一和獨立,就不會去思考理據,而是幾乎本能地反應:愛國就是好,不愛國就是壞;統一就天經地義,獨立就彌天大罪。
在中國大陸生活過或在香港同中共打過交道的人,還有一個普遍觀念,就是中共的絕對權力是不可挑戰的。他們會對專制政權批評、諷刺、挖苦,但講到用另一個力量去取代那個政權,就似乎在他們想像範圍以外了。他們批評專制政權,但大都寄望中共體制內改革,而不是要改革體制,實際上是乞求不要傷筋動骨的廉價改變。許多在香港爭取民主的人士,也擺脫不了這觀念。
中國民族的奴性傳統且不說,上述深層意識則是1949年中共建政後實施專制統治和成功洗腦形成的。特朗普暗指每一個中國留美學生幾乎都是間諜。這說法容或誇大,但上述深層意識,確實具備當間諜的思想基礎。
中國知識人中,近十多年我發現一個例外,就是余杰。他出生、成長及受教育於中國大陸,卻能夠跳脫那種深層意識與狹隘境界。
「我是右派,我是獨派」的概括,已經超越了中國一般反對派的認識基礎,儘管從西方自由主義或保守主義的認識中,這可能只是常識。我個人也是從香港的中共體制中走出來的,深知即使是常識,因為與自己固有觀念衝突,也不易植入。
從他寫的這本「思想自傳」中,我發現他的超脫狹隘意識,與他的年齡很有關係。他十多歲思想成熟時,正值80年代後半段的中國思想開放的年代。就像寒冬中有幾天回暖,一些植物就爭分奪秒地發芽一樣,在封閉的社會,只要開出一條門縫,自由的空氣就會催生出一些奇葩。
我一直留意及欣賞余杰的寫作,他的思考、論述,不僅在中國難以見到,在海外也屬難能可貴。儘管他只是發表言論,沒有參與組織活動,但不容於中共政權是很自然了。離開中國後,他仍然著述不輟,而且永遠探索新的思考領域,總算不負到了言論自由的天地,讓自己的自由思想和寫作才華盡情揮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