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8月27日 星期六

李怡:從認同到重新認識中國

http://hk.apple.nextmedia.com/news/art/20160812/19733108
  連年的政治鬥爭把整個中國和中國人民、中華民族的質素徹底改變 

上月22日,我在書展有一個講座,嘉賓主持陳求德醫生帶來一本我在1982年出版的書:《從認同到重新認識中國》,他介紹書中一篇與書同名的文章,是我19801011日在美東國是研討營的談話。作這個談話時我仍然身處左派陣營,但談話反映我的思想認識有了根本改變。陳醫生說他的思路歷程也受這篇談話所影響。據我主編的《七十年代》(後改名《九十年代》)的讀者作者群的回應,和及後雜誌的發展,大概也顯示了這反映了海外學子的一個思想轉折點。

不過,我原先準備了在書展講座中說卻臨時忘記的一個重要背景,就是這篇文章及這本書的題目,其實出自一位華裔學者的主意。這位學者名叫鄒讜,是當時芝加哥大學的政治學教授。1918年出生於廣州,是國民黨元老鄒魯的兒子。他二戰時畢業於西南聯大,後留美獲芝加哥大學政治學博士並一直在該校任教。在當年許多旅美學者紛紛訪問大陸,並發表一味讚美大陸的文章的時候,鄒讜教授沒有接受邀請訪華,儘管以國民黨元老之子和在美國的學術地位,他必然可獲最高領袖接見的款待。那年我在愛荷華做了一個月訪問作家,去程經芝加哥見到鄒教授。在一次講座後,他與我茶敍談到:海外知識分子應該從對中國的認同,轉為對中國重啟認識之旅。他的清醒與不為權勢虛榮所動的睿智,給我留下很深印象。根據他的提點,和我自己的體驗領悟,在10月我作了上述的談話。

鄒教授於1988年退休,我們後來沒有怎麼聯絡,據知他退休後擔任過北京大學名譽教授。1999年去世。

回顧這篇文章講的認同,是指當年許多海外學子對中國的認同,出發點是民族主義,尋根,是把祖國、母親、人民、土地、山河、民族,連同政權、政黨、當權者、領袖以及政策,混和在一起,作為一個整體去認同,從而使感情因素超越了理智。我提出的重新認識,是在以上各個概念中找出一個主體,我提出的主體就是人民。重新認識中國,就是以關心人民的命運出發,以事實為主,認真探討與中國人民命運相關的各命題。

事實上,當年海外認同中國的種種民族主義概念,歸根結底只是認同政黨與政權,甚麼土地、山河之類當時都是依附政權而派生的。從認同到重新認識中國的最大含義,就是不再認同這個政黨與政權。
 
這個政黨和政權,曾經給過我極好的印象。那是五十年代初,我作為一個中學生曾到廣州探親。廣州的整潔,人民的守秩序,社會的祥和,遠在當時香港之上。然而,連年的政治運動、政治鬥爭,絕對權力衍生的絕對腐化,人民在權力社會支配下所養成的對權力的崇拜,把整個中國和中國人民、中華民族的質素徹底改變。現在,作為一個理性的自由主義者,要拋棄的不僅是對政黨政權的認同,而且連「重新認識中國」都不必了,因為我們早已認清。